按中国的说法，保罗·杜·耶森是“企三代”。他的祖父在丹麦创办了格兰富，父亲将格兰富发展成全球泵业巨头。4年前，家族重任交到了保罗身上。
11月中旬，《环球人物》记者在上海见到了保罗——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接受中国媒体的深度采访。和想象中一样，他身着笔挺的西装，头发梳得一丝不乱，浑身上下都展现出一种干练、自信的“精英范儿”。但又和想象中有点不同，他没什么“总裁架子”，一进门，把双肩包随意往地上一放，就开启了畅聊模式。
记者送他《环球人物》杂志，他边看边夸“wonderful（精彩）”；被问及这趟中国行的感受，他立马回答“fantastic（非常棒）”。采访快结束时，他开心地告诉记者“明天是重要的日子”：“我将在中国度过我的53岁生日！”
镜头内外，保罗无甚区别，始终能量满满。他的人生哲学是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，都要做真实的自己。“人必须相信自己，相信自己的判断，拥有坚定的价值观。”
29年前，他的父亲便是如此，最终力排众议带领格兰富进入中国。
此次来华，保罗是带着格兰富集团管理层全员一起来的。一行人还没把时差倒过来，就开始了“连轴转”。不论是格兰富在上海的办公室、概念店，还是位于江苏常熟和苏州的工厂，他们全部走访了一遍。
11月19日，在格兰富中国区员工大会上，保罗解释了原因：“我们这次来中国，目的之一就是向你们学习。在过去近30年里，中国一直是格兰富非常重要的市场。我们想要了解市场的变化，继续赢在中国。”
格兰富与中国的缘分，始于保罗的父亲尼尔斯。
上世纪90年代，尼尔斯收到了一份来自新加坡业务代表的调研报告，该报告提及希望格兰富能够进入中国市场。当时，丹麦人对中国并不了解。因此，当尼尔斯就此召开董事会时，几乎所有董事都不赞成这一计划。但尼尔斯思虑再三，认为在格兰富的国际化进程中，中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于是果断拍板：“我们要进入中国，越快越好！”
1995年，格兰富正式进入中国，成为首家在苏州工业园区建厂的欧洲企业。两年后，保罗和父亲来到中国。“我们主要参观了上海和北京。当时，中国人还有些害羞，但也很友好。我父亲亲眼看到了这里的发展机遇，一个格兰富可以参与其中并真正有所作为的机遇。”
自此，格兰富持续深耕中国市场，参与建设了“水立方”、“鸟巢”、北京大兴国际机场、上海迪士尼乐园等标志性项目。许多人甚至没意识到，自己生活中用的就是格兰富生产的产品。比如，当你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，很可能就是格兰富生产的水泵让水从淋浴喷头流出来。
随着接触的不断深入，中国有太多事情给保罗留下了深刻印象。“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中国，那就是‘活力满满’，一切体验都是全新的。”他说，中国悠久的文化和他熟悉的丹麦文化截然不同。“这启发了我后来搬到亚洲——我曾在新加坡生活8年。”住在新加坡时，他更频繁地来中国。有一回，他的女儿和儿子忍不住问他：“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中国？”“我的孩子们也想要体验中国文化。我带他们去了香港，那里很棒。我们去了夜市，还尝试了街头美食。”
保罗觉得中国的食物很有吸引力。因为要去中国的不同地区见客户，所以他尝过很多不同口味的中国菜，“有的辣，有的甜，有的油，所有滋味都让人感觉很棒”。他喜欢用筷子吃中国菜，喜欢喝中国的茶，有时也喜欢品品中国的白酒。“白酒的味道很独特。我感觉喝完之后两天，嘴里仍有它的味道……在中国，我很少发现我不喜欢吃的东西。”
每次来中国，保罗都很开心。在他看来，中国已经融入他的生活以及格兰富的发展中。“这感觉非常棒。不论是我父亲讲述的，还是我亲眼看到的，这里都是地球上一个令人惊叹的地方。”
今年9月，尼尔斯去世。对保罗来说，这无疑是一个“艰难时刻”。“父亲一直是我的榜样。在我的人生中，他一直陪伴着我，无论顺境还是逆境，都给予我建议和帮助。”
他时常想起童年时，父母在餐桌上谈论格兰富的场景。潜移默化中，他便了解了格兰富的历史：1944年，他的祖父在丹麦边昂布的一个地下室创办了一家机械铸造公司。次年，公司接到了为当地一家农场建造小型自动供水系统的订单，但当时找不到质量令人满意的电动水泵，祖父决定自己开发。格兰富的故事由此拉开帷幕。1977年，祖父去世，父亲接手了格兰富。这位当过机械学徒、做过机械工程师的二代领导者，随即开启了格兰富的国际化进程。
“尽管我当时还是个孩子，不能理解祖父和父亲在餐桌上谈论的所有话题，但我仍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。这塑造了我的人格，也让我明白了一直在家族企业工作的好处和坏处。”保罗说，在他的成长过程中，父母并没有施压让他毕业后立即进入格兰富。1996年，他决定先去IT（信息技术）行业闯一闯。“对我来说，了解格兰富以外的世界很重要。了解其他行业、其他公司是怎么做事的，我才可以把它们的经验带回格兰富。”
彼时，IT行业正经历快速发展。保罗对相关业务十分感兴趣，又肯下功夫钻研，很快就升至销售部门的管理职位。可20多岁的年轻人并没有当领导的经验，怎么办？他想到把昔日当手球队队长的经验运用到工作中。“我以前经常打手球。这是一项团队运动，靠一个人是不行的。即便你是队长，没有队员的合作，你也什么都不是。”
多年后，成为格兰富的首席执行官时，他发现这个职位其实也和手球队队长有许多相似之处。从更衣室的谈话到球场上的比赛，队长都要讲究策略，一方面要起到带头作用，为了胜利而战，另一方面要和队员配合，信任他们并让他们做自己擅长的事情。“现在，我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团队，共同带领格兰富以最好的方式不断前进。”保罗说。
格兰富有重视体育活动的传统。自1989年起，集团每4年会在丹麦总部举办一场“格兰富奥运会”，通过比赛加强团队建设，增进员工间的友谊。去年5月，保罗作为手球队的一员上场参赛，赛前在社交媒体发文称：“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、最自豪的 CEO 之一！”
多年来，体育运动让保罗受益良多。除了手球，他还喜欢跑步、滑雪，最近又迷上了骑动感单车。即使来中国出差，他也不忘晚饭前先去健身房锻炼一会。在丹麦，他有时还会带着家人和小狗一起去打猎。“这些运动不仅是我保持身材的方法，也是我保持思维敏捷的方法。”
作为家族第三代“掌门人”，保罗为祖父和父亲的成就感到自豪。但他也坦言，做好这份工作并不容易。“我想通过努力赢得尊重，让人们记住我是保罗，而不仅仅是尼尔斯的儿子。我会尽最大努力迎接一切挑战。我的目标就是让格兰富比我接手时更加强大，给世界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。”
“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，我想我会做出同样的选择。”保罗指的是，当年进入格兰富后，他没有留在丹麦，而是选择去海外多个国家工作的经历。他认为，这段经历给了他和家人更开阔的国际视野。“我和妻子是丹麦人。女儿出生在加拿大，儿子出生在美国，他们都在新加坡长大。在这样一个国际家庭，我们有更多机会了解不同地区的文化。”
也正因为这段经历，他更加反对“逆全球化”的浪潮。在他看来，各国应该支持自由贸易，而不应该在彼此周围“筑墙”。“‘筑墙’对工业发展是不健康的，对人类发展也是不健康的。人与人之间应该对话。”今年6月，在接受丹麦媒体采访时，他也直言：“如果我想在中国参与竞争，却不欢迎中国的企业来到欧洲，这有双重标准之嫌。”
采访中，记者留意到保罗左胸口别着一枚徽章。对此，他显得尤其高兴：“谢谢你注意到它，它对我非常重要。”联合国2015年宣布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，格兰富特别关注目标六（清洁饮水和卫生设施）。“我今天身上戴的就是目标六的徽章。目前，世界上还有20亿人无法获得干净的饮用水。我们已经定下了一个目标，希望在2030年前为其中的3亿人提供干净的饮用水。”
与此同时，格兰富还特别关注目标十三（气候行动）。今年3月开业的格兰富常熟工厂，用保罗的话来形容，是格兰富“迄今为止绿色、节能的工厂之一”。该工厂采用光伏发电，能满足工厂约50%的用电需求。工厂内还建造了全新废水循环系统，可以显著减少水的消耗和污染。这是格兰富近10年来最大的海外单体投资项目。
保罗始终看好中国市场的前景。他认为，中国不仅在绿色转型方面走在了世界前列，还在其他方面具有影响世界的能力。“在中国，我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做事的速度。我之前来苏州时，这里除了田地什么都没有；一年后我再过来，这里就有了高速公路、大楼。全国各地的河流也得到了清理，水比以往更加清澈。”更重要的是，他发现中国的年轻人变得越来越优秀、越来越自信，总是勇于承担工作中的重要任务。
如今，格兰富在全球拥有约2万名员工，其中，中国员工约为1700人。丹麦总部之外，格兰富全球最大的产品研发中心就设在中国苏州。保罗打算继续“加码”在华投资：“我相信中国市场仍将保持增长。希望未来有一天，我们能有机会在中国再建一家工厂。”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，也相信中国市场的潜力，一如父亲当年。 |